城市的霓虹灯又爬满了写字楼的落地窗,把林羽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揉了揉脖子,后颈那块骨头酸得厉害 —— 这破毛病就是天天盯着电脑熬出来的。屏幕上那篇旅游推文还没弄完,这已经是这周第五次大改了。作为个小有名气的新媒体人,他太清楚怎么搞流量了:标题得炸眼球,图片滤镜得拉满,最好再编个能让人掉眼泪的乡村故事。可当他敲下 “奶奶用三十年老坛腌菜救了全村人” 这种标题时,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,酸水直往嗓子眼冒,带着速溶咖啡那股焦不拉几的味儿。
桌角的相框落了层灰,他用袖子擦了擦,照片里二十岁的自己站在老家稻田边,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,后头是连绵的青山。那时候他刚考上大学,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说要去城里闯,奶奶踮着小脚追出来,往他包里塞了一篮煮鸡蛋,老人家手掌的老茧蹭得他脸颊痒痒的,鸡蛋的热乎气透过粗布篮子往手心里钻。现在奶奶不在了,老家的稻田还在不?这念头刚冒出来,手机就嗡嗡震起来,是妈发来的视频。
“小羽,你爸在村委会吵了一下午。” 妈说话透着股累劲儿,镜头里能看见爸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烟袋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,“村里要搞啥文旅开发,有人说要把老槐树刨了建停车场,你爸气得烟杆都差点摔了。”
林羽盯着屏幕里爸佝偻的背影,突然想起小时候坐在爸肩头看社戏的模样。那时候爸的肩膀宽得像座山,稳稳地托着他挤过黑压压的人群,戏台上穆桂英耍枪的时候,锣鼓敲得震耳朵,爸就用粗糙的手掌捂住他的耳朵。“现在爸连争两句都显得没力气了。” 林羽心里有点发酸,“妈,我下周回去看看。” 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得这么干脆。
收拾行李时,林羽翻出压在箱底的竹编饭盒,那是奶奶亲手编的,青黄篾条盘成螺旋纹,提手处被摸得发亮,纹路里还卡着点陈年的米渣子。他这才发觉,在城里混了五年,搬了三次家,升了两次职,工资卡上的数字越来越大,却始终没地方放这只饭盒。出租屋的橱柜里堆着一堆外卖送的一次性餐盒,看着光鲜,用着方便,可跟城里好多东西一样,透着股冷冰冰的陌生感。
高铁跑了六个钟头,又转了两趟摇摇晃晃的中巴,林羽胃里的酸水又开始晃荡。他攥着塑料袋往窗外瞅,突然看见山坡上一片白花花的油茶树,花瓣像撒了一地的星星 —— 这是老家独有的景致,奶奶以前说过,油茶花开的时候,就该腌咸菜了。
车子在村口停下,林羽一眼就瞅见了那棵老槐树。比记忆里粗多了,得俩大人合抱才能围住,盘虬的树枝撑开一大片浓荫,像把超大号的绿伞。树下坐了几个老人,看见他都直起身子。“这不是老林家的小子吗?” 二爷眯着眼打量他,烟杆在石桌上磕得邦邦响,烟灰簌簌往下掉,“上次回来还穿开裆裤呢,现在都长成大小伙子了。”
林羽蹲下来给二爷装烟丝,指尖碰到老人手心的裂口,跟摸着干硬的河床似的。那些裂口横七竖八,都是常年握锄头、编竹篾磨出来的。“二爷,我爸呢?”“在村委会守着呢,生怕夜里有人偷偷砍树。” 二爷朝村委会那边努了努嘴,嘴角皱纹里还沾着烟丝,“这文旅开发闹得鸡飞狗跳,有人盼着发大财,有人怕把根儿给弄丢了。”
村委会的灯亮着,老远就听见吵吵嚷嚷的。林羽推门进去时,正看见村支书把规划图拍在桌上,塑料桌布被震得哗哗响:“老林,时代变了!留着棵破树能当饭吃?” 爸猛地站起来,手里的烟锅差点掉地上,烟灰蹭在蓝布褂子上:“这是祖宗传下来的风水树!你爷爷小时候就在这树下念过书!”
“叔,支书,先别上火。” 林羽把带来的点心分给大伙儿,稻香村的包装盒在满是烟味的屋里显得有点扎眼。他瞅了眼规划图 —— 老槐树下还真画了个停车场,箭头直戳戳地对着树干,祠堂被改成 “网红咖啡馆”,连后山的梯田都要铲平了建滑草乐园。那些红笔画的线,跟在熟悉的地上划了几道口子似的。
村支书认出林羽,眼睛一亮:“小林在城里搞新媒体,见多识广!你说这规划中不中?” 林羽没直接搭话,点开手机相册:“我上礼拜去了趟浙西的古村,他们把老粮仓改成民宿,就留着原来的木梁和谷仓门,游客反倒更多。” 他翻到一张照片,“您看,这是他们的村规,刻在石头上立在村口,谁要是敢破坏老物件,全村人都不答应。”
爸的脸色缓和点了,粗糙的手指头在规划图边上蹭来蹭去。三叔公凑过来看照片,老花镜滑到鼻尖上:“这木梁跟咱家祠堂的一样,都是樟木的,虫蛀都不怕。” 林羽赶紧说:“支书,其实咱村的宝贝不是停车场,是老槐树、祠堂、还有李奶奶她们的编织手艺。” 他点开一段视频,是出发前剪的村里的画面,“我觉得拍点真事儿,让城里人看看咱的日子,说不定更管用。”
村支书琢磨了半天,把规划图往回折了折,折痕正好绕开老槐树:“中,你试试!需要啥尽管说,村委会的相机给你用,没电了就去我家充。”
接下来半个月,林羽成了村里的 “闲汉”。天刚亮就扛着相机往稻田跑,露水把裤脚打湿了,冰凉地贴在腿上。他拍露水从稻叶上滚下来,阳光透过水珠闪出五颜六色的光;拍爸弯腰插秧,泥水没过小腿,每走一步都陷得深深的;拍白蝴蝶停在稻穗上,翅膀扇动时带起一点点风。
中午他就蹲在李奶奶家门口的青石板上,看老太太编簸箕。老人的手指头干瘦干瘦的,关节肿得像个疙瘩,可灵活着呢。青黄篾条在她腿上翻来翻去,一会儿分开,一会儿又并到一块儿,银丝在太阳底下发亮,那是磨了多少年才有的包浆。“这叫‘万字纹’,能保平安。” 老太太的老花镜滑到鼻尖,露出双有点浑浊可挺有神的眼睛,“你爸小时候总偷拿我的篮子装蛐蛐,被我用篾条抽过手心呢。”
傍晚跟着爸去巡山,山路坑坑洼洼的,爸走得倒稳当,手里的柴刀时不时劈掉挡路的荆棘。“这石头叫望妻石,” 爸指着块像人形的大石头,“以前你爷爷就搁这等你奶奶送饭。” 山风吹过,松树叶子哗哗响,林羽这才明白,爸护着的不是一块石头、一棵树,是藏在这些东西里的念想。
他把这些片段剪成短视频,没加滤镜,没配煽情的音乐,就放了稻田里的虫叫和老人们的闲聊。第一条视频发出去三天,播放量居然涨到五十万。评论区里,有人说 “想起外婆编的菜篮,把手都摸亮了”,有人问 “咋去啊,想尝尝老槐树的槐花蜜”,还有个叫 “竹影” 的账号留言:“我是晓妍,记得小时候总抢你竹蜻蜓不?你编的总比我的飞得高。”
林羽心里咯噔一下。晓妍是他小时候最好的玩伴,梳着俩羊角辫,总爱跟在他屁股后头。她爸是村里的知青,后来一家子回城里了。最后一次见她,是在老槐树下,她塞给他一个玻璃弹珠,蓝幽幽的像块小天空,说等他回来一起掏鸟窝。
三天后,晓妍真的出现在村委会门口。穿件白连衣裙,拖着个大行李箱,轮子在石板路上磕得当当响。看见林羽就笑,眼角有颗小痣:“还真是你!看视频就认出李奶奶家的竹篱笆了,你小时候总往那上面挂弹弓。” 她打开箱子,里面全是设计图,“我在上海做文创设计,看见你的视频,觉得咱村的竹编能搞出点啥来。”
晓妍的图纸上,竹篾编成了灯罩,灯光透过纹路能在墙上投下碎碎的影子;竹丝嵌在笔记本封面上,摸着手感润润的;最妙的是个竹编背包,上面缀着李奶奶说的 “万字纹”,却用不同粗细的篾条编出了层次感。“可老人们说不定不待见太新潮的样式。” 林羽想起昨天李奶奶还念叨 “现在的花样花里胡哨,不结实”。晓妍却胸有成竹,从包里翻出本卷了边的线装书:“我带了本民国竹编图谱,是我外公留下的,上面的花样比我设计的还时髦呢。”
她们一起去找李奶奶,老太太正坐在槐树下编箩筐,腿上铺着块蓝布,上面别着各式各样的篾刀。晓妍把图谱摊开,指着上面的 “凤穿牡丹”:“奶奶,您看,这是您年轻时候流行的样式,比现在的还精巧呢。” 李奶奶的老花镜 “啪嗒” 掉了,露出双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睛,手指头摸着泛黄的纸页,跟摸着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:“这是我师父编过的花样!他说这叫‘活扣’,能编出凤凰展翅的样子。”
那天下午,槐树下围了好些老人。张奶奶颤巍巍地拿来个竹编食盒,说是当年的陪嫁;王大爷翻出藏了几十年的篾刀,刀鞘上刻着 “光绪年制”;晓妍教大伙儿用竹丝编书签,林羽举着相机拍她们切磋手艺的样子。王大爷的孙子本来在玩手机,屏幕上打得热火朝天,看奶奶编得热闹,也凑过去学,笨手笨脚地把竹篾折成了麻花,逗得大伙儿直笑。“这小子,在城里打工嫌累,回来倒肯学手艺了。” 王大爷笑得皱纹堆成了山,露出掉了两颗牙的牙床。
第一批文创产品做出来那天,林羽开了场直播。李奶奶戴着老花镜演示编 “万字纹”,手指头虽说有点抖,每个扣都打得准准的;晓妍讲设计想法,说要让老手艺能跟年轻人搭上话;爸蹲在旁边烧水壶,柴火噼啪响,蒸汽蒙蒙的,有人发弹幕:“这才是想过的日子,有烟火气,有人情味。” 那场直播卖了三百多个竹编书签,还有人预约要来村里学手艺,最远的在新疆呢。
村支书把规划图改了又改,铅笔道划了又划。老槐树周围圈成文化广场,铺着青石板,特意给树根留了生长的地方;祠堂里摆上了老织布机,墙上挂着村民的老照片,成了非遗体验馆;最让林羽没想到的是,那些原先吵着要拆老房子的村民,主动把自家老屋改成了民宿,还请李奶奶教他们编床旗、杯垫。“游客说就喜欢家里的老味道。” 王大爷的儿媳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,手里捧着个粗瓷碗,“我把婆婆的腌菜坛子都摆出来了,反倒成了网红打卡点,好多人要学腌菜呢。”
国庆假期,村里来了第一批游客。林羽带着他们去稻田体验收割,金黄的稻穗把杆子都压弯了,游客们拿镰刀的样子东倒西歪,笑声把稻田里的麻雀都惊飞了。晓妍在祠堂教孩子们编竹蜻蜓,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自己编的歪歪扭扭的竹蜻蜓,追着蝴蝶跑过青石板路,辫子上的红绸带像团跳着的火苗。爸站在老槐树下,看着游客们围着李奶奶听故事,偷偷用袖子抹了把眼睛,阳光穿过树叶照在他的白头发上,亮晶晶的。
傍晚清点垃圾时,林羽发现比预想的少多了。“游客都自己带着垃圾袋呢。” 环保队的张婶笑着说,手里的竹篮里装着几个空瓶子,“看了咱墙上贴的村规,说不能给村里人添麻烦。有个姑娘还帮我捡了半天塑料纸,说这树比照片上好看十倍。” 他想起白天听见的话,有个穿汉服的姑娘跟同伴说:“这儿的人说话都慢悠悠的,连风都比城里的暖,带着稻子的香味儿。”
夜深了,林羽站在老槐树下,看月亮光透过枝叶洒在地上,像撒了把碎银子。晓妍走过来,递给他一瓶米酒,瓶身上贴着她设计的标签,就一片简单的竹叶。“想啥呢?”“想奶奶要是还在,肯定会把最好的竹篾留给游客编东西。” 林羽喝了口酒,米酒的醇香混着点桂花味儿,热乎气从嗓子一直流到心里,“以前总觉得城里才有奔头,回来才发现,根在这儿,日子才能扎下根。”
晓妍指着远处的灯火,民宿的窗户透出暖暖的光:“你看,那些亮着灯的民宿,都是年轻人回来开的。上周还有个学酒店管理的姑娘联系我,说想回来搞精品民宿。”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,“其实不是乡村需要咱们,是咱们需要乡村,需要个能让心踏实下来的地方。”
林羽掏出手机,给城里的总监发了条消息:“不好意思,我不回去了。”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,一阵风吹过,槐树叶沙沙响,跟奶奶在耳边说话似的。他这才明白,所谓乡愁,从来不是守着过去不放,是对这片土地的爱,是想把老祖宗的东西传下去。就像这棵老槐树,根扎得深,才能在风雨里站得稳。
第二年春天,村里的文旅项目评上了 “最美乡村示范基地”。颁奖那天,林羽站在台上,身后的大屏幕放着他拍的纪录片:爸在稻田里插秧,泥水溅到脸上也不擦;李奶奶教孩子们编竹篮,手指上缠着创可贴;晓妍和老人们讨论新设计,图纸上画着融了传统花纹的现代家具。他想起刚回来时的争吵,想起改了无数次的规划图,想起游客说的那句 “风都是暖的”。
台下,爸正给李奶奶剥橘子,动作笨手笨脚的可挺仔细;晓妍在和村支书商量建竹编工坊的事,图纸摊在膝盖上;王大爷的孙子站在后排,穿着印着竹编图案的 T 恤,正给外地游客讲村里的老故事。阳光透过礼堂的窗户照在他们身上,跟老家春天的太阳似的,暖乎乎的,亮堂堂的,带着股有奔头的味道。
林羽攥着手里的奖状,突然明白,真正的回家,不是回到过去,是带着老根儿,往更有希望的将来走。就像那些竹篾,得新的旧的掺着来,才能编出又结实又好看的花样。
城里的风可能挺吵,但老家的风里,有稻花香,有竹篾香,有好几代人对这片土地的念想。这风能把更多年轻人吹回来,能让老手艺活出新鲜劲儿,能让这片土地,长出比记忆里更旺的模样。而他和晓妍,和所有守着老家的人,都在这风里,写着属于他们自己的,关于热爱和担当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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